蔡孝颙——参加远征军并进入历史性镜头的中央大学土木系校友

发布者:张星发布时间:2017-06-25浏览次数:1322

【编者按】蔡孝颙是中央大学土木系1943年响应国家号召,征调参加远征军,给美国盟军当翻译的43位学生之一。在1945128日中国人和美国盟军在云南边陲小镇举行被日本人切断了近三年的中缅公路之中国陆路通道开通仪式上蔡孝颙学长无意中被摄影师摄进了镜头,成为这一历史时刻的“有据可查”的见证人。

现将从事滇西抗战史研究的戈叔亚先生写的采访蔡孝颙学长的文章转载于此,以感念我们这43位投笔从戎、抗日救国的英雄学长。

蔡孝颙——历史上的今天,历史上今天的人

戈叔亚

今天是128日,历史上的今天发生了一件值得纪念的大事情:1945128日,中国人和美国盟方在云南边陲小镇举行了一个盛大的仪式,欢迎第一车队的到来。随队的大量记者急忙抢镜头把图片发往世界各地,这是中缅印战区和中国战区最大的新闻。报纸上最多、也是最醒目的标题是:  

“被日本人切断近三年的中国陆路通道今天再次开通”

“第一车队通过利多公路,今天踏上了滇缅公路进入中国”  

尽管摄影师拍摄了大量的图片,但是使用最多的还是这一张。因为这张图片表现的最具有象征意义:坐在司机旁边的利多公路的总指挥皮克将军的吉普车,是第一车队的第一辆车,正穿过中缅边界,从利多公路踏上滇缅公路的那一瞬间!

几年前,我突然接到来自北京的一个电话,对方说,照片上有一个站在路边,背对着相机,戴着一顶美军软帽的人,这个人就是他!

  

箭头所显示的就是蔡孝颙

  

一.看到这张照片,他惊讶地跳了起来

这张照片实在是太有名了。20多年前,我刚刚从事研究滇西抗战的历史时,就看到过这张照片,后来又在中外各种资料,以及纪念抗战的报刊杂志、书籍和电视上看到这张照片。它已经成为了滇缅公路(史迪威公路)通车、甚至是中国抗战从失败走向胜利的标志性的照片。相信看到过它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打电话的是蔡孝颙(音:yu)老先生,国家水利部发展研究中心退休高级工程师,那时已经80多岁了。战争时期他是中国军队的一名译员,参加了滇西抗战直到胜利。

多年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张照片上。上个世纪80时代,一位老同学访美归来,带来了一些美国的资料,其中有一本19456月的美国《国家地理》老杂志,其中有一篇文章“史迪威公路——陆路进入中国(Stilwell Road-Land Route to China)”。

懂英语的他很有兴趣地翻阅这篇文章时,突然看到了这张照片。“我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激动地指着照片上的我说:‘这个人就是我!’”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刊登的照片

http://cbi-theater.home.comcast.net/~cbi-theater/national_geographic/以上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这篇文章的网址,点击可以看到原版和这张照片。我已经翻译了该文,随后贴上。

刊登这张照片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封面,上面有这篇文章的预告

1945年1月27日,驻印军和远征军在畹町附近的缅甸九谷会师




二.见证历史·“我是无意闯入镜头的!”

2005年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应邀到北京撰写抗战史料。那时我好几次专门到北京六铺炕二区去拜访蔡老先生,这样大家成为了好朋友。

从照片上看,只有背影的这个士兵比其他的中国士兵显得更加高达魁梧,原来我误以为是个美国大兵。结果看到真人却比想象中的要稍微矮小一些,老先生相貌堂堂,一口纯正国语,为人亲和健谈。

  

宋子文讲话


“其实我是无意闯入镜头的,”刚一坐下,老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那天我和美军兽医凯恩(Herald D.Cain)上尉(就是照片上我正对着他说话的个人矮小一点的美国人)出来溜达,那时日本人已经被赶出了云南,战斗胜利了,大家没有事情可做。我是第七十一军八十七师的随军译员,也就是翻译官,我和美军顾问联络组住在滇缅公路旁边的一座小丘丘顶残损的砖房内,距边界不远。这时我们看见边界的小河旁边许多军人在用松柏搭建牌楼,好像是要举行一个什么仪式。我俩就上前去凑热闹。结果不久美国的车队就开过来了,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欢迎车队。我们跑到牌楼边占据一个观看的好位置,我看到附近有好些个美国记者摆弄着照相机和摄影机跑来跑去抢镜头。后来陆军总长何应钦、远征军总司令卫立煌、行政院院长宋子文、还有远征军美军总部司令官窦恩(Frank Dorn)准将,当然还有许多我认不出的中美高官也来了。车队过来以后,马上就在附近刚刚搭建的检阅台举行一个仪式,宋子文等人讲话。近黄昏时分典礼结束,人群也散了,我见何应钦独自乘敞篷吉普车离去。我们也回去了。”

这张照片的不同版本,刊登在不同的美国刊物上。

不同的版本


当时在同一个地方有不同的照片。照片上可以看到,就在蔡孝颙站的那个位置,有拍摄电影的摄影师。

50年代的畹町桥,不过,这不是通车的桥










三.“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蔡孝颙从军生涯

尽管老先生闯入镜头而被历史永远记载下来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但是他从军生涯却是历史的必然。他是那个时期大后方千千万万响应祖国呼唤投笔从戎的中国青年学生的一个缩影。

抗战时期,大后方的校园内举行声势浩大的学生从军热潮有过几次,其中规模最大的是在19431944年期间,这时发生了两件重大的事情,都和云南的战事有关。

第一件事情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十万美国军人来到中缅印战区和中国协同对日作战,他们中间有陈纳德率领的美国第十四航空队、有史迪威率领的美国“劫掠者”特种作战部队、驻印军司令部和中国远征军美军顾问团(美国战斗司令部),以及驼峰航线和滇缅公路的援华物资的接收、转运和维护的工程、后勤单位。

负责美军与中方联络和服务的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下辖的战地服务团(War Area Service Corps,简称WASC),团长黄仁霖深感翻译人员实在太少,无法与美国人沟通,于是提出能否招募一批还在大学就读的学生充当译员。这个报告得到了最高当局的批准,于是开始招募国统区的1944年毕业的在校的所有男性学生。那时最有名的是西南联大校长梅贻琦亲自动员,而1945年才能毕业的儿子梅祖彦却主动报名从军,本来他可以不参军的。这个故事一时传为佳话。

  

云南师范学院内的西南联大旧址

今天,畹町又恢复了战争后期的军用老桥。不过第一车队经过此地时,这座桥还没有建成。原来这是是一座石拱桥,日本人破坏了。为了迎接第一车队,工兵救急修建了一座临时的木桥。



另外一件事情是为即将开始的大反攻做准备,需要把仅仅只有两个师的中国驻印军扩充为机械化程度很高的两个军:新一军和新六军。这样就急需大量有一定的文化程度的学生兵,而没有多少文化的农家子弟有些力不从心。

1944916日,蒋介石在国民参政会即席演讲称:“国家在此紧急战时关头,要先其所急,使知识青年效命于战场,因为知识青年有知识,有自动判断的能力,队伍中增加一个知识青年,就不啻增加了十个普通士兵。”他号召全国知识青年积极从军,提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随后,国民党中央决定广泛发动知识青年从军运动,征集知识青年十万人,编组远征军。

这个时候,更多报名参军的是在校的中学生,也就是所谓的“青年军”。其中许许多多是四川籍的青年,我就认识好些。

战争开始不久,蔡先生从沦陷区逃难出来,以后辗转来到陪都重庆的中央大学读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蔡孝颙于19433月应征入伍。他说同班四十多名同学,除一名女生和一名有肺病的男生外,全都毫无犹豫的响应了祖国的号召投笔从戎。

并不是外语系英语班的他首先在重庆的英语短训班培训,然后奔赴云南抗战的最前线的远征军的七十一军第八十七师师部美军顾问联络组当译员。参加了怒江反攻战役直到最后的胜利。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这篇文章还同时刊登了这张照片。

随后,这张照片也成为了滇缅公路和史迪威公路的标志性形象,就是因为最权威的这家杂志刊登了这张照片。现在大家知道,这张照片的所在地是贵州的晴龙县“24拐”。支持认为24拐也是史迪威公路的人的证据之一就是这家杂志在报道史迪威公路的文章中使用了这张照片。如今,24拐是不是史迪威公路在国内外仍然有争议。


四.在炮火连天的最前线

本来译员原则上是不上前线的,但是蔡老仍然有几次遇到险情。一次在松山,敌机突然急速下降机枪扫射,子弹擦身而过,近在咫尺的另外一位译员却被击中负伤。一次跟随师长在龙陵城外对面的小山丘(孟连坡)观察敌情时也遭遇机枪扫射。而美军一位顾问兽医上尉巴克林(Bucklin)就是被敌人残留的狙击手射杀身亡的。

蔡老非常风趣幽默,尽管身处险境,却总是不会忘记那些有意思的事情。在前线,他多次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在从日兵尸体上扒下呢子军大衣、皮鞋和其他纪念品,他十分羡慕但跟随长官不敢动手,只得和士兵交换和好言索要。他保存的日本军人随身携带的千人针(出征前由家人在街上请过路行人在布条上留下一个线头疙瘩),护身符等物以及和美军的合影,文革时期被家人销毁。“他们那时革命的很呢!”他这样小声讥讽着子女。如今仅存的是一个瑞典制刮须刀,那时士兵不知为何物。

他还用望远镜看到松山上和日本军人在一起的身穿着白色短上衣的朝鲜族妇女,即慰安妇。后来在松山大垭口路边执行盘查过路车辆时,根据老农报告,随行的上尉军官带着几个士兵击毙了流散的日本军人,没带武器的蔡老一直后悔没有跟着去,因为他很想缴获一支日本手枪。老农报告跟随日本人的还有一个女人,估计也是慰安妇,也许也死了。

老人的这段回忆后来成为了调查日军慰安妇问题的国际组织的一个重要证言。

  

五.蔡老的“云南情节”

只要是云南,特别是滇西重镇芒市的消息,老人至今都十分关注,其中有几次他还捐款救难。

“这不仅仅是我在滇西作战有感情,而且我在那里还有一段未了的恋情。那时我们驻扎芒市附近的转弄村,傣族方土司的儿子和我的关系不错,常常说给我介绍漂亮的傣族少女。一次士兵们和两个傣女打情骂俏,而其中的一位姑娘却把爱慕的眼光投向了我,那时我年轻,身穿一身美军制服也许十分潇洒。但是我却更加喜欢另外一位含蓄的,小方还特意安排了我们几次约会。

“部队要开拔时,那位姑娘死活要跟着我,父母也同意,无奈的我只好谎说明天一大早来接她。第二天在爬上高山最后一眼俯瞰芒市坝子时,我十分内疚羞愧,心里说‘姑娘,对不起你了。’后来好心的芒市人经过艰难曲折,居然找到了那位姑娘。而我倾心的那位却杳无音信……”

  

后记

2004年,陈纳德二女携亲友来昆明访问,旅行社要我给他们做一个陈纳德在昆明的演讲。当我在幻灯投放这张照片上介绍蔡老时,在场的一位美国人说,照片上正和蔡老说话的美国人(蔡老说是美军兽医凯恩上尉)的确是一位“医生”,而且仍然健在!由于当时的场合,我无法详细询问情况,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几次和旅行社的人联系都没有下文,现在想起来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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